淘寶太平洋釣魚竿怎麽樣(太平洋釣具有限公司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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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章詳情介紹:

真實事件――太平洋大逃殺

2014年臨近霜降的時候,為了四年前的“魯榮漁2682號”遠洋殺戮事件,我在東北壹座小縣城的郊外找到了“趙木成”。

為受訪者考慮,此為化名。當時的船員趙木成因捲入殺戮事件被“判處有期徒刑四年”,我去找他時他剛好羈押期滿。初次見麵地點是條寒風吹拂的鄉村公路。他不滿30歲,麵龐粗糙黝黑,眼角耷拉,矮壯的身軀裹在土黃色的夾克里,像是從壹百年前的照片里走出來的人,帶著那種時不時望向妳背後的、猶疑的眼神。他問我,想知道些什麽?答案是顯而易見的:我想知道人。

“殺人的過程,還有劉貴奪這個人。”我說。

我們在他傢鄉的柳河堤壩上釣著魚,就像某種對比和象徵——當初把他引向災禍的正是遙遠秘魯和智利海域的釣魷作業。他似乎時常感到焦躁,四下無人,仍不時回頭、站起,在身後的空地兜轉壹圈,又坐回去,繼續呆呆地盯向水麵。

他終於開始向我講述4年多前的親身經歷。

第壹天就發生詭異的事情

“魯榮漁2682號”接船的第壹天,就發生了某種徵兆式的事情。趙木成說道。

“第壹天出的事就挺詭異的。那時還是11月份,最開始去的壹個大師傅(廚師)姓嚴,他也是大連的,大副找的人,以前在別的船的時候還好好的,那天晚上他們在船上打撲克,我用手機沒事看小說,有8 點多鐘,那個大師傅就在那兒喊‘殺人了、殺人了’,喊了反正連著作了有10點到12點多吧。在哪個屋都喊,給他那屋好幾個人都嚇什麽了。將近1點的時候,他讓船長給叫上去罵了壹頓,罵了壹頓老實了,在那兒坐著。

快1點左右吧,在那屋待了不壹會兒之後自己出去了,我們都以為他去上廁所了,以為他好了。直接跳海里去了。那天正好降溫,刮大北風,五六級,在石島蚧口碼頭跳下去了,往港口中間遊的。我們船就出去找,找了得有半個多小時,天當時黑黑的,中間正好有個站錨的船,發現了給他救上去。

大副當天就給他送傢去了,他傢人說腦袋多少受過刺激,他媽死的時候受過點刺激,後來告訴回傢之後幾天就好了,還想上船,最後沒用。就換了個大師傅老夏。”

本文作者在這里補充壹個事實:後來替換上船的廚師老夏就成了第壹個被殺的船員。

“這個事兒確實是挺詭異的。因為是接船的第壹天,不是時間長。接船第壹天,還沒有正式出發,要上物資,機器也得大修壹次。”

鞭炮壹響,前往秘魯

“我是崔勇打電話叫去的。崔勇是大連本地人,我跟他關係還行,反正算是比較不錯的,以前在同壹個飯店幹過。當時我在鎮上,自己在傢弄壹個燒烤攤,路邊攤,那年夏天壹直下雨,不賺什麽錢。正好給他打電話,沒事閑嘮嗑,過兩天他又給我打,告訴我有這個活。他當時說工資壹年是四萬五,完了之後還有提成。

那陣兒我剛處了對象,知道傢里條件不好,達不到她的要求,想掙點錢回來,最起碼有點資本,所以我想先看看。

之後先讓我們辦那個海員證,我想想先辦吧,反正公司掏壹部分錢。壹共就上了三天課,考試也是連抄帶那啥,基本就給證了。辦完之後從大連10月5號去的山東。

當時倒也沒什麽太大顧慮,唯壹是工資。主要當時想掙錢嘛,在陸地上攢不下什麽錢,出去吧兩年之後最起碼,有錢也沒處花在那塊,還能攢下。想上去掙點錢,完了之後回到陸地上做個小生意。

到公司之後,我們那艘船還在海上沒回來,就擱那兒等。船員壹共找了33個,最開始是35個人,後來有壹些走了,都是因為傢里的事,有壹個因為他媽是被車刮倒了還是自己摔了,反正胳膊摔斷了,傢里沒人照顧,他下來不幹了。

留下來的這些,開船前我都見著了,平時也壹塊吃飯啥的。沒覺著他們怎麽,跟我壹樣,都打工做點小生意。

有個叫項立山的,頭發全白了,有50多歲,說他以前弄死過人,打過兩回勞改。”

事實上,項立山兩次犯罪記錄都是盜竊。船上至少有兩人有犯罪記錄,其中壹人曾被判無期徒刑。

33名船員中,除了船長李承權外,管理人員還包括大副付義忠、二副王永波、輪機長溫鬥、大管輪王延龍等,其他為普通船員。船員主要來自遼寧沈陽、朝陽、丹東、撫順、大連,吉林長春,內蒙古,山東等地。船員們多數也是親戚、熟人之間互相邀約,比如溫鬥與船員溫密是叔伯兄弟,二副王永波是船員吳國誌妻子的表兄。來自大連的25歲船員王鵬也是受同時學駕駛的“師兄”溫鬥邀約,抱著到外面闖壹闖的唸頭,不顧傢人反對登上“魯榮漁2682號”。

“還有幾個內蒙古人,說話用他們那蒙古語,別人也聽不懂。這夥人裏面我隻認識崔勇。

崔勇在小客運上班的時候,幾個人在出租屋打牌,喝酒耍酒瘋,把房子壹把火點了,後來傢里賠了很多錢,他想掙點錢給人還債。他比較大大咧咧,比我稍微高壹點,胖乎乎的。

船接著以後,好幾天時間壹直往上麵搬物資,魚肉米麵什麽都是公司給,還有那些蔬菜。再就是裝燈,釣魷魚得靠亮光吸引魷魚,船頭這塊有個桿,上麵有個連接,壹邊壹個,上麵都掛著燈,壹個兩千瓦,飛利浦的,有這麽粗吧,掛了十幾個,人眼睛看時間長了受不了,都流眼淚。

我自己帶了些方便麵、礦泉水、飲料、啤酒什麽的,自己花錢買的,啤酒壹人帶五六捆,煙我帶了30條,因為要兩年抽的。中途也能補,在貨輪上,補的話太貴了,壹條能貴百八十塊錢吧。

到後麵也打過退堂鼓,傢里和朋友都不願意讓我去,說太遠了,但是想想跟傢里都說完了,感覺不去吧還有點,好像是不能遭那罪,不能那啥似的,辦點啥事妳老是中途而廢。

而且前期考船員證、上物資也花了七千多了。

過了幾天正式出海,公司壹次出去七條船,有幾個船是黑著去的,有船員證的都在我們這艘船上。海關過去查,挨個兒對出境記錄,開出去不遠之後邊檢就走了,開十分鐘就行了,我們就停那兒,公司再派另壹條船把其他人送上去,有十多個沒證的,其中就有劉貴奪。

劉貴奪帶了165條煙,壘老高,從床鋪壹直壘到頂上,他壹天晚上得三盒,還說‘這他媽上了船還不知道咋回事,煙我不能虧了自己’。”

這165條煙都是賒的。

“剛開始感覺挺好的,壹看就壹望無際,心里瞅著挺敞亮的那種感覺,但時間長了之後看不著陸地,就感覺心里沒有底了。我開始壹直吐,壹天吐好幾回,到了16天之後暈船就好了。

往秘魯去的路上,大傢關係還可以,反正要去打魚,都在壹艘船上,成天就打打牌,天南海北胡扯,亂侃,說回來之後怎麽樣怎麽樣,買個改裝的車,要不就出去玩,把錢全花了,反正說了很多。我不算太愛說的,比較適合當聽眾。

他們天天推牌九,我偶爾玩。賭的還不小,身上多少有壹點現金。我的錢我其實沒花多少,都讓崔勇借去了,兩三千吧。說實話我真不愛借,打牌我真不愛借。

快到秘魯的時候,有壹次我回寢室,看見劉貴奪那塊放著個小筆記本,沒啥事兒我尋思在那翻翻,我看他記了壹些數字,我問他,說是航行坐標,我說妳記這個幹啥,告訴我沒事兒就閑著玩記的。

反正具體他怎麽想,搞不明白,感覺他總在琢磨事兒,壹般人看不透他。

40來天之後,2月的最後壹天,我們到了地方(秘魯海域),開始釣魚。晚上天黑開始釣,燈壹打開,魷魚沖著光就遊過來,把鉤下下去,感覺有魚往上薅就行了,沒什麽技術含量,看看就會了。剛開始有魚咬了都不知道,壹個人拽十多斤魚都拽不動,感覺太沈了,都兩個人拽。

幾個月下來,我釣的總比別人少。劉貴奪最多,有壹個月釣了13000多斤。我倆位置沒差太多,我也向他學過,問過下多深,比如50米的水層沒有魚,就下70米。我的鉤有時候修修整整的,他的鉤連弄都不弄,有時候都歪了他也不弄,就釣那麽多。

劉貴奪跟我、崔勇,還有黃金波,年齡比較接近,能聊到壹塊去,他要是看不慣誰,基本就不跟人怎麽說話。雖然平時關係不錯,但我感覺劉貴奪心里吧,挺傲,對我們也有點瞧不起。”

海上黑工

“海上有收購船,船艙的魚滿了之後,就得到收購船去卸貨,下到艙底,壹人50盤、壹盤30斤,往上舉,那個最累,而且我個兒矮,比較吃力。要趕上卸貨的話,可能兩天壹夜都不能睡。

其實壹開始的時候,我對劉貴奪印象還不錯。聽說他當過兵。身體不算壯,甚至有點瘦,但挺為別人著想,卸貨的時候,我個兒矮,劉貴奪壹般都不讓我下,我壹共下去過壹次兩次,都他幫我舉。

他傢里什麽情況,我不太清楚,反正也挺窮,父母在黑龍江種地。

時間壹久,就不知道聽誰說的,傳出來的,說公司那個工資有點不准,說回去要找事兒,要扣工資,合同也不對,壹開始說保底四萬五,其實是按壹斤魷魚兩毛五算,釣夠了,才能拿到那麽多。

劉貴奪腦瓜比較快,壹算賬,發現最後掙的還不夠他買煙的錢。我感覺不可能,那麽大公司還能差這幾個人的工資。

這些都是船員私底下傳,沒問過船長。

船長叫李承權,後來也判了死刑。很高,個兒很大,脾氣不好,有個船員惹他不高興,壹拳打過去,眼圈都黑了,船員之間起爭執,他總向著自己的老鄉,再有就是打耳光。

新換上來的大師傅,老夏這人,平時吧詐詐唬唬,愛拍船長馬屁,總以為自己年齡大見過世麵。他和船員姜曉龍傢都是黑龍江,離得還不遠。出事以前有天晚上喝點兒酒,老夏怎麽罵姜曉龍來的,吵吵,姜曉龍拿刀去紮他,沒紮著。後來我們下去把他拉下來。船長給姜曉龍打幾撇子,要攆他走。姜曉龍當場給船長跪下了,告訴我錯了,喝多了什麽的,劉貴奪也在那幫求求情。可能他們從那兒開始有點結仇。

慢慢的吧,開始的新鮮勁兒過去了,船員也都皮了,偷懶耍滑的人太多了,早上釣完魚,得把魚分出來,30斤壹盤,單個超過8斤得分開,頭是頭,就是三角那個,翅是翅,身子是身子,稱斤,然後給分類,洗完之後裝盤入凍闆間,這就完事了。

釣同樣的貨,人傢別的船早上8點鐘9點鐘就能收完了,我們得10點、11點、12點,壹到這會兒就找不見人,都跑去偷懶了,最後船長也不管了,也生氣,天天總喊,都沒人聽。剩下那些人幹到2點才睡覺,我就建議船長輪班,他也不聽。

劉貴奪還可以,不怎麽偷懶,但那陣子他經常拉著其他人說話,神神秘秘的,心思也不在釣魚上了。”

案情材料中記錄,劉貴奪當時曾就提前回國與船長溝通,但船長告訴他,“妳們回不去了,都沒辦船員證,其他船不敢搭妳們回去,否則就是偷渡,妳們幹也得幹,不幹也得幹!”而劉貴奪所設想的訴訟途徑,後來證實也無法實現,因為公司與船員簽訂合同時使用了虛假公章,他們事實上是壹群困在海上的黑工。

如此壹來,事情如何發展,便取決於船員當中有著什麽樣的人物了。

“有壹天劉貴奪對我說,咱們幹活累,公司很黑,違反最低工資標準,合同上說的錢肯定拿不到,他說他想回傢去,跟公司打官司,還說他認識濟南比較好的律師。我問說,‘這咋回去?’他支支吾吾,再沒說別的。

走前又說了壹句,告訴我‘公海上殺人不犯法’。”

劫船殺人

2011年6月16日,智利海域,殺1人

劉貴奪秘密串聯持續了半個月。趙木成每天仍舊按時收拾好釣具,把魚鉤沈到平靜的海里。

“那天晚上,我下鉤沒多久,魷魚就咬了鉤,釣起來之後,我想起有把新魚刀,剛磨過,溜尖溜尖的,放在前甲闆。取完回來,看見壹個人趴在船艙口聊天,是劉貴奪。

看我拿刀過來,劉貴奪說,妳刀挺好,妳借我看看,借我使使,使使壹會兒再給妳。借完之後他才跟我說,‘壹會兒劫船,妳參不參加?’聽是劫船,我說‘不參加’,他又說,‘劫完船之後,肯定有不聽話的,把救生筏打開,把他們扔到裏面,之後聯係別的船過來接,咱們開船回傢’。我說‘看看吧,我膽兒不行,幹不了這個’。他說行,拿著魚刀走了。

回到釣魚那位置,當時我也害怕,因為我知道壹會兒肯定要劫船,我也不敢去告訴誰,我不知道誰和他是壹夥的,我隻能在那塊瞅,那陣兒瞅誰誰像跟他壹夥的。

知道大副、二副肯定不能是,輪機長肯定不能是,都是船長的人,但是離我太遠了,我不可能上那塊去找他們,太明顯了。

當時我身邊就沒有商量的,全是船員,他們也都在那兒裝樣子,魚刀都收到了跟前。

壹會兒黃金波出來了,他那幾天因為貧血還是低血糖,暈倒了,好幾天沒幹活,我看他穿立正(整齊)了,把鞋什麽都穿上。我說妳幹什麽,他沒搭理我,直接上船長室去了,不壹會兒劉貴奪他們幾個也上去了,我壹看就知道什麽事兒了。

船上的大燈很亮,晃得人眼睛疼,船長室啥情況我也看不到。他們進去不壹會兒,劉貴奪就在那兒喊,告訴(大傢)起錨,告訴收鉤,之後當時也都起了,因為不知道到底是船長還是啥(的命令),我們都起了。

舷梯,就是往二層甲闆爬梯子那塊,壹邊壹個人在那兒守著,拿把刀,那陣兒都知道出事兒了。

之後像大副、二副,還有大車這幫人,(這些船長的人),他們就上去了,手上什麽也沒拿,上去之後就勸那幫人,告訴‘想回傢咱也不用這樣,說壹聲咱回去就完事兒了’。

反正我就聽著這句話,我知道出事兒了就上前麵大甲闆去了。

具體劉貴奪說什麽我沒聽清,因為當時發動機壹開噪音挺大。後來二副把船就啟動了,開始收錨,就在收錨那段時間,大師傅,做飯那個老夏,拿把刀上去了,嚷嚷,‘這幫小逼崽子還想劫船’。

我聽見他們在船長室喊叫,劉貴奪喊‘放倒、放倒’,幾聲過後就沒了動靜。

我第壹次知道廚師夏琦勇之死的具體情況,是在壹年之前,在朋友發來的寥寥幾頁案件材料當中:

2011年6月16日23時許,劉貴奪先指使黃金波、王鵬破壞船上的通訊設備、定位係統,安排姜曉龍等人把守舷梯,隨即夥同包德、雙喜等人持刀、棍闖入船長室,用刀捅棍打等方式控制船長,威逼其返航。廚師老夏發覺情況有變,提刀上來解救,進入船長室後,後背中了此前已與之結仇的船員姜曉龍兩刀,老夏反身抓住刀刃,爭奪中被鐵棍打斷左腿,跪倒在地,姜曉龍壹刀捅進胸腔,又在脖頸上抹了兩刀。劉貴奪補刀後,指揮其他人將老夏扔進了大海。

“過壹會兒,黃金波下了舷梯,從右邊過來,問我‘有煙沒’,遞煙的時候,我發現他的手壹個勁地抖,他說,‘老夏死了’。”

講述完這段經歷,趙木成又勾著手,在兜里尋找著香煙。

“黃金波在我那呆了壹會,怎麽走的我都沒看著。過了壹會兒,姜曉龍站在二層甲闆喊我,說‘小趙’——他比我大10歲,管我叫小趙——‘妳上來壹趟’。我也不知道啥事兒,磨磨蹭蹭地往上走,他告訴我說,‘小趙,妳上屋睡覺去吧,沒有事兒,那誰沒了,明天早晨妳開始做飯’。

我說好,然後上去了,正好拖鞋在二層甲闆放著,壹看全是血,我想拉倒,就沒穿,光腳進去了。脫了雨衣水褲,進屋躺著,想著以後怎麽辦,睡不著,胡思亂想。”

“往回走”與“那傢夥裝X”

“我住的是個12人間,其他人慢慢都回來了,沒什麽太大反應,反正都挺沈默,脫衣服。老船員包寶成,他說‘沒壹個人就沒壹個人,回去就說刮海里了,給魚帶下去了,海上常有的事,這玩意兒回去很好解釋。’我看劉貴奪也沒吱聲,沒說同意,也沒說不同意,坐在那兒收拾鞋襪。

從那會兒開始,感覺劉貴奪好像變成另外壹個人了。”

事發後船長李承權被迫用衛星導航設定返航路線,並由王鵬掌舵返航。

“當天晚上我們就開始往回跑,打算繞到夏威夷那塊,再壹路往西,如果順利,大概50天返回中國。劫船的時候,劉貴奪他們就把通訊設備拆了,第二天又收了所有的魚刀,救生筏拿鋼筋綁死,4個人壹班,每天拿把刀輪流走崗,看著船長、大副和二副他們,不讓他們亂動。劉貴奪那夥人有9個,主要是他和內蒙古人包德管事兒。”

劉貴奪舉事團夥隨後稍有擴大,基本維持11人的規模。劉貴奪掌控局麵,但團夥內的6名內蒙古籍船員實際上聽從包德的指揮。

黃金波扮演的是劉貴奪的親信、隨從的角色。黃金波衹有19歲,是跟趙木成、劉貴奪年齡相近且年齡最小的壹個。

“黃金波是(內蒙古自治區)牙克石人,挺高挺瘦,看起來還是個小孩,我忘了是聽誰說過,黃金波在北京有傢,有車有房,條件很好,但他說自己從小有個海員夢。上了船之後,黃金波學會了抽煙,劉貴奪就把自己的煙給他了,也沒提過錢的事。

剛上船那會兒,我還以為劉貴奪帶那麽多煙,是想在海上賣煙掙點錢。

劉貴奪對黃金波有點像大哥,黃金波很服他。

每次他們那夥人開會,劉貴奪說話的時候,黃金波就拿筆記本記。

剛往回走,大傢都挺緊張,後來的十幾天其實挺輕鬆。心想著就要回傢了,很高興,沒個人就沒個人,就說刮海里了,讓魚帶下去了,海上常有的事,反正好解釋。

慢慢的,其他船員開始喝酒、打牌,壹說老夏,都說‘那傢夥裝逼’。

還剩十幾天就回去了,我心里也挺輕鬆其實,那會兒反正也不釣魚,每天天沒亮,我就到貨艙里,拿蔬菜、麵條、魚肉,還有豬肉,都是速凍的,反正就那麽回事,隨便搞搞。”

從出事時起,船長李承權就被劉貴奪舉事團夥看管。

剿滅管理層

2011年7月20日左右,夏威夷以西海域,殺9人

“老夏死了有二十多天,劉貴奪再沒跟我說過壹句話,他隻跟他那夥人聚壹堆,說這說那,還不讓其他人說悄悄話。那時候劉貴奪,我看出來,反正疑心很重,壹會兒說‘那幾個沒啥事兒捅咕捅咕在後邊’,壹會說‘這幾個人在那聚堆說話不敢大聲了,害怕讓人聽見’。其實沒啥,他們都是船長叫上船的大連老鄉,原本關係就好,總在壹塊。

再加上聽著壹點風兒,說要把他們(劫船的壹夥兒)綁起來。不知道誰偷偷說,二副他們打算把劫船的壹夥人綁了,回去向公司邀功。而且那段時間,船的油耗變大了,比平時多了好幾倍,輔機也沒了幾個,劉貴奪很緊張,‘媽的到底咋回事?’反正罵來罵去的。

我壹直想不通,為什麽大傢都願意聽劉貴奪的?論年齡、論體格,都輪不到他。”

如果趙木成像我壹樣也身在事外,並且看到案件材料當中的記錄,壹定會得出和我壹樣的結論——劉貴奪借以讓船員們服從的,並非強力,而是冷酷、多疑與某種似以兇險為樂的“機謀”。

案件材料中記載:在劉貴奪懷疑輪機長溫鬥故意破壞船上設備、阻撓其劫船回國的時候,最初策劃劫船的同夥之壹薄福軍向劉貴奪告密,“他們要造反,還要拉我壹起”。

當劉貴奪進壹步追問時,薄福軍為“造反團夥”說了幾句話,劉貴奪感覺“薄福軍叛變我們了”。

“那天12點多(北京時間)天就亮了,我醒了,醒來之後就躺那塊兒抽煙。當時倒沒有什麽異樣,從出事開始,上麵的12人間人就不多,在屋里待的時候也少,那天我看見好幾個床上沒有人。這時候劉成建進來了,問有沒有人醒著,醒了出去壹趟。瞅瞅我沒放聲,他之後掉頭就出去了。四五分鐘他又進來了,還問有沒人醒著,我下鋪的劉剛醒了,問啥事兒啊?告訴‘妳出來壹趟,沒有事兒,幫個忙’。

出去沒到兩分鐘,聽‘啊’壹聲,聲還不算太大,因為出門那是個煙筒,突突老響,那陣兒我還沒往心里去,又聽噗通壹聲,但我還是沒往太壞的方麵想。忽然,聽前麵舵樓那麵,聽音樂放得響,嗷嗷聲挺大的,那陣兒感覺有點不對勁兒了。”

當時,劉貴奪在舵樓組織指揮,以播放高音音樂為掩飾,開始連環殺人。黃金波將溫鬥從機艙四人間叫出,並騙至舵樓駕駛室,姜曉龍等五人趁機下到機艙四人間,持刀將溫密殺害後拋海;當溫鬥從舵樓返回時,姜等四人持刀向其身上亂捅,並將其推入海中。

接下來輪到十二人間宿舍里的船員。嶽朋、劉剛先後被從宿舍叫出,被持刀亂捅後拋入海中。

“過了沒幾分鐘,劉成建和包德他倆進來了,拿刀進來的,直接奔二副王永波床上去了,那陣兒他正在那兒睡覺,到那兒壹人紮了壹刀,紮壹刀二副醒了,拿手去夠他倆,沒夠著,直接掉地下了,完了又上去壹人紮壹刀。然後劉貴奪就進來了。”

趙木成此時看到了最殘忍的壹幕。

“劉貴奪就進來了,就說,‘哎,這不是二副嘛,妳咋躺地下了?’說壹句給壹刀,‘腸子都淌出來了,’壹刀,‘這咋整?’又給壹刀。當時行李箱在我和二副中間擋著,我看不著他,反正劉貴奪那姿勢我看得很清楚,貓腰紮的。魚刀拔出來呲呲響,二副躺在地下哼哼,喘著氣。

我那會兒半躺在床上,嚇得沒法動彈。

劉貴奪動完手,站起來,這麽四周看看,轉過身看著我,說‘當初讓妳加入妳不加入,現在知道害怕了?’他那表情感覺挺興奮,還滿臉帶笑的。又說‘妳是我兄弟,我先不動妳。’但是我壹點兒都不相信他說這話。劉貴奪說我是他兄弟,總共才認識幾個月,(當時已經)10條人命,誰能信誰的?

我搞不懂這個人,後來他又對我說,‘妳好好回傢’。不知道他哪句話是真的。

劉貴奪殺人的那個狠勁,妳想象不到,跟平時完全是兩個人。殺二副那天晚上,二喜和戴福順拿著魚刀,把船長的人逼到船邊,不敢下手,劉貴奪看見了,過去捅了兩刀做示範,他倆再捅,完了推到海里。後來老是聽他提起這件事,數落二喜,說他‘壹點事兒都做不了,太完蛋了’。”

當晚和次日淩晨,姜樹濤在漁船右舷廊處被殺害後拋海,陳國軍在漁船前甲闆被劉貴奪直接推入海中。當日下午,吳國誌被刀捅後被迫跳海。

告密又被懷疑叛變的薄福軍也在劫難逃。殺戮開始後,劉貴奪分配給梅林盛、王鵬每人壹把尖刀,“妳倆手上也沾沾血。問問薄福軍有沒有銀行卡,沒有就直接放倒。”薄福軍被二人襲擊,被堵在船邊血流不止,劉貴奪將他踹進了大海。

檢方起訴書中作如下描述:2011年7月20日左右,劉貴奪召集姜曉龍等人,預謀先殺害疑有反抗跡象的溫鬥、溫密、嶽朋、劉剛、王永波、姜樹濤等六人,再殺害吳國誌等另外三人。

船長李承權本人卻幸免於難,依舊被看管。

無路可逃

原本距離回國還有十幾天航程,突然的殺戮中斷了計劃,劉貴奪打算偷渡日本,他告訴船員“日本有個朋友,能幫忙辦假證”。

第二天壹大早,趙木成照常做好飯,發現人少了很多。

“除了劉貴奪他們幾個以外,剩下幾乎就沒人過來吃了。我就出去了,上後邊甲闆待著,甲闆上沒有壹點血,他們連夜洗了。我走來走去,不知道該幹點什麽。我自己在那兒也害怕。

姜曉龍,就是殺廚師老夏那個,看我在後邊待著,他就從前麵回來,過來嘮嘮嗑,告訴我‘心理壓力別太大,沒想動妳,不能動妳,咱們都是朋友,我不壹定哪天也下海里去了,能幫上忙我肯定幫壹把。’完了我就跟他說,妳們啥時候殺我妳提前告訴我壹聲,我自己跳下去行了,不用妳動手。

其實我嘴上雖然是這麽說,但是我心里肯定不是這麽想的。妳要真動我的話,我是能拉壹個墊背的我就拉壹個墊背的,當時心里倒是多少有點是這麽想的。咋說呢,多少給他壹點兒假象。

其實我在漁船上四處查看過,壹心想找個地方藏起來,讓我藏壹個月半個月的,之後就到傢了,就跑回去了。船上就那麽大點兒地方,真沒處藏。船底有個水艙,裝淡水的,妳可以進去藏,但上麵是螺絲擰上的,出水口和入水口就這麽大的口,人能進去,關鍵妳蓋不上了,人壹下就能看出來。像船的夾闆什麽的我都掀開過,看能不能藏人,那裏面是那種填充泡沫,太窄了,爬不進去。

如果有能漂浮的,救生衣或者曳網球,抱著跳到海里去,也行,帶個魚竿就行了,魚眼睛是生理鹽水。我考海員證的時候學的,還知道怎麽蒸餾淡水。可是不行,救生筏讓鋼筋鎖著,刀砍都砍不開,能漂浮的東西,全都讓他們收了,直接跳下去絕對活不了,哪怕抱著東西也活不了,沒有動力,妳遊出去幾百米,海流壹沖又回來了。”

大學生跳海

失蹤1人

“大學生馬玉超睡在我下鋪,那天晚上跟我說‘不敢壹個人住’,天亮以後就不見了,人怎麽沒的誰也不知道,東西都沒少,可能直接遊走了。肯定死了。劉貴奪知道馬玉超不見了,就在船員麵前說,‘他咋跳海了?沒打算動他,他是我的人,是我的臥底。’

我們之前都不知道馬玉超是臥底,到底是不是誰也不清楚,反正劉貴奪就這麽說,他故意製造這種氣氛,大傢都很害怕,壹見到有人過來就緊張得不行,互相也不敢說話,二副和輪機長就是聚堆說話死的。”

兩人秘密投誠

“我們撒尿壹般都朝著船舷外邊,冷不丁推壹把就下去了,那會兒撒尿都得先觀察壹陣。劉貴奪自己也睡不好,搬進了船長室,上床後得找兩個人守著。我做飯他也不放心,找人監視,害怕給他們下藥,表面說是看管機艙,怕貨物毀壞機器什麽的,我心里有數,他們就是看著我,怕我在飯里動手腳。壹直我就沒想過他們會信任我。

那會兒真的誰也不能相信了,都害怕。

有壹天,崔勇,就是跟我和劉貴奪、黃金波年齡差不多的,他來找我,說‘妳跟劉貴奪比較好,妳幫我去勸勸他,咱倆不行加入他們得了,如果真有那啥的話回去再說,反正真有事兒的話能往後靠就盡量往後靠。’

崔勇平時很懶,想吃點啥不愛動彈就讓我去給他做,劉貴奪就多少有點看不慣,倆人吵吵起來,讓我勸開了。崔勇因為這個害怕了,加入的事他說了好幾回,壹開始我不想去,之後尋思還是去吧,因為我心里也沒底。

我們先找姜曉龍,他說‘最好別加入,這事兒沒法回頭’,完了又說他說了不算,得找劉貴奪。第二次殺人之後,劉貴奪搬進了船長室,我倆在外面喊了壹聲,‘劉哥,妳出來壹下。’

劉貴奪出來後,崔勇就說,‘劉哥,如果再有事兒的話妳叫我們倆就行了,我們肯定跟妳壹塊兒。’他說了半天,看起來挺緊張,我在壹邊坐著,啥也沒說。

劉貴奪不想讓我倆加入,說:‘別加入,回傢就行了,我們上日本還不壹定有沒有事兒,能回傢盡量回傢。’崔勇不放心,又說,劉哥,有事兒妳記得叫我們。

‘看看再說吧,應該沒有什麽事兒。’劉貴奪最終也沒說行不行,轉身走了。”

趙木成說著,從魚鉤上抹下兩條拇指長的小魚,扔在腳邊的雜草里,任牠們壹張壹翕地喘氣。“那時候根本沒想過能活著回來,就想死也死得離傢近點兒,我不相信有鬼,萬壹有,我離傢近點做鬼。”

又壹場叛變陰謀

就在趙木成和崔勇秘密投靠的時候,另壹場叛變也在漁船上醞釀。

案情材料記載,那天臨近中午時分,劉貴奪在甲闆召集全體船員,稱去日本需要錢,要求船員假裝生病,通過衛星電話向傢人索要5000塊錢,轉賬到壹張郵政的卡上。按照船員們的供述,劉貴奪的做法激起了矛盾和猜疑。

姜曉龍供述,“我說傢裏面真沒錢,沒辦法打,劉貴奪讓我多少打點,結果我倆吵了壹架。”

很多船員傢里拿不出5000元錢。

當天下午,內蒙古幫的首領包德悄悄找到劉貴奪舉事團夥的核心成員之壹、同為內蒙古老鄉的黃金波,以好言相勸的姿態告訴他,“劉貴奪打算隻帶兩三個黑龍江老鄉去日本,剩下的全殺了”。包德想要拉攏黃金波入夥,並搶在劉貴奪之前下手。黃金波對包德說,“劉貴奪無情無義,連我也得讓傢里給他打錢。我加入妳們。”

此時,包德已將內蒙老鄉集中到底層的寢室居住,如果起了爭鬥,劉貴奪未必有把握。

黃金波成了船上的第二個告密者。

根據黃金波的供述,他離開包德處後,立刻找到劉貴奪,“有個很嚴重的事情,我得告訴妳。”

劉貴奪立刻問,“是不是包德他們想殺了我?”

黃金波驚訝地點點頭。

趙木成對此印象深刻。

“劉貴奪跟我們這些船員不太壹樣,像是因為什麽事藏在船上似的”。

連環計兼借刀計

上次殺戮4天後,日本以東海域,殺“內蒙幫”6人

此時的力量對比,劉貴奪並無優勢,如果吸納新生力量,可信任的,或者說可利用的人,也已經不多。他的做法復雜、兇狠而有戲劇性,看似違背常理。

根據案情材料的記載,聽完黃金波的告密,劉貴奪立刻找到了此前的敵人和手下囚徒,壹直被看管著的船長李承權,拉他入夥。劉貴奪告訴船長,“我手上有七八條人命,剩下的人想要活命,必須沾點血”。他知道船長與已死的二副王永波平日以兄弟相稱,就挑撥說,二副是包德殺的。於是,船長李承權同意追隨劉貴奪。

當日入夜,劉貴奪將自己的人聚在壹起,叫來了剛剛投靠的船長和崔勇。他將包德等4人的姓名寫在紙條上,讓同夥傳閱。

劉貴奪塞給崔勇壹把魚刀,安排他先回寢室,成為誘餌。安排船長持刀在甲闆等待。隨後,由於對新入夥的這兩人並不放心,又安排了黃金波和劉成建躲在甲闆隱蔽處監督。

隨後,劉貴奪本人出馬找到包德,編造了壹個謊言,告訴他船長前來投靠,打算讓船長殺掉崔勇,沾沾血,需要借包德的魚刀壹用。包德同意了,交出刀,並按照劉貴奪的安排,到寢室里召喚崔勇到甲闆,以便讓船長殺掉崔勇。崔勇將魚刀藏在身後,跟隨包德到了甲闆,這時,船長已經持刀在那裏等待了。包德此時毫無防備,遭到船長與崔勇的前後夾擊,魚刀不斷朝他身上亂捅。

在壹旁隱蔽監督的黃金波和劉成建這時也加入了圍攻。

包德受傷後向內蒙同鄉大喊,“都出來!”但沒有壹個人敢動。

第壹次殺人的崔勇見包德滿身是血,興奮地上前,將鮮血抹在自己的臉上,喊著“我沾血了,我沾血了!”

船長等人將包德捅傷後,逼他跳入海中,並逼問“內蒙幫”同夥的名單。

那段時間,趙木成已經連續幾天不敢睡覺,每天最多睡壹個小時,殺包德時,趙木成正躺在床上。

“我那陣兒就迷迷糊糊的,往外面看看,還不到4點天就黑了。隨時害怕人進來,真的。到後來我是怎麽醒的?聽那個高音喇叭,船上有那個大喇叭喊話器,突然響了,我尋思聽那個是船長聲,船長開始喊,‘包德,妳同夥還有誰,妳趕緊說吧,我都知道了’。船長喊兩聲之後變成劉貴奪的聲了,劉貴奪又在那喊,‘妳以為黃金波是誰的人?’當時我就蒙了,具體咋回事兒?因為當時他倆聯合事先我壹點都不知道。”

趙木成離開椅背,坐直了身子,瞪著眼睛,仿佛眼前有壹團霧氣,他想竭力從中尋找出什麽。

隨後,“內蒙幫”被逐壹清除。邱榮華、單國喜分別從機艙四人間宿舍和前鋪叫出,被逼跳海。雙喜、戴福順被人持刀看管在十二人間宿舍,後亦被迫跳海。包寶成,當初說“沒壹個人就沒壹個人、這玩意兒回去很好解釋”的老船員,也被逼跳海。

“之後不知道聽誰喊,‘那不是包寶成雙喜嘛,雙喜啥時候跳海里去了’,之後就告訴說是淹死的。

具體的我真記不清楚,當時那陣兒腦袋沒空白都不錯了。

幾分鐘過後,高音喇叭關掉了,我聽著劉貴奪在甲闆上喊,沖我住的寢室裏面喊,說‘單國喜,出來!’單國喜就出去了。

外面怎麽的了,這個我壹點兒沒看到,因為門那塊有個門簾,掛著壹個大棉被,因為有空調,那陣兒天正熱,光聽著聲了,‘啊’、‘噗通’兩聲。完了又叫邱榮華,也是“啊”壹聲沒了。

之後把項立山和大副叫出去了,叫出去之後也問,‘是不是和包德壹夥的?’告訴不是,完了又說了些話,告訴‘妳倆老實點兒,回去吧。’回來之後他倆就想去那邊尿尿,還讓劉貴奪給罵壹頓,‘妳倆要跳海啊?不想活了是不是?’告訴說是去尿尿,‘趕緊回去’,反正罵罵咧咧。

他倆就回來了。不壹會兒劉成建進來了,把我手機給要去了,告訴我‘劉貴奪叫妳,出去’。

當時我就蒙了,以為要弄我。我就磨磨蹭蹭上去了,劉貴奪那會已經回了船長室,他坐在床邊,看起來很累,又有點輕鬆的感覺,告訴我‘別害怕,沒有事兒,過兩天我們這幾個就上日本了,妳們也別害怕,手上沒沾血,沒沾血這幫妳就回國就完事兒了,回公司妳愛怎麽說怎麽說,我們上日本也無所謂了,都殺了人,能跑到啥時候就啥時候。’完了他又說,‘妳到廚房去煮些麵條吧,辦完事兒人都餓了,先吃點’。”

趙木成不清楚這次殺戮為什麽劉貴奪隻叫了崔勇,沒叫他。

“我不知道,可能人手夠了吧。這個真不清楚。有壹個事,我覺得挺奇怪。那天劉貴奪讓船員給他打5000塊錢,輪到我的時候,我打給了我小妹,她告訴我說我媽手機丟了,新換了號碼,讓我給她打個電話,老唸叨呢。我看了眼劉貴奪,他說‘打吧,告訴妳媽過段時間就回去了,別擔心’。我沒想到他能讓我打,可能他知道我爸死十幾年了,傢里就我媽壹個。但我想了想,沒打,把電話還回去了。”

每壹次趙木成向我講起對劉貴奪的看法,末了都以壹聲感嘆收尾。

“劉貴奪很有城府,比我們這些人……成熟。”

劉貴奪遠在黑龍江的傢人叫他“小二”,傢人印象中,他“孝順,聰明,後悔輟學早,羨慕有文化的人”。15歲那年,村里大旱,劉貴奪第壹次離傢,在建築工地、養殖場賣過苦力。決定上船的時候,父親開著拖拉機送他到縣城,平日里老父親隻抽自己種的烤煙,劉貴奪買來兩包香煙,塞給父親,便離開了。

海底總閥被人打開

次日淩晨4時,大管輪想與所有人同歸於盡,失蹤1人

時令已入深秋,趙木成的村莊籠罩在明亮的光線里,顯得寧靜而深遠,村巷中很少有人走動,偶爾傳來幾聲單調的狗吠。

“往回跑的路上,真的什麽都沒有,就是海,劉貴奪故意躲開其他船隻。衹有壹次,停下來更換機油濾芯時,遠遠看到壹艘船,沒有國旗,沒有船號,20多分鐘後開走了,很多人說是海盜船。漁船沒什麽錢,海盜不感興趣。海上跟陸地不壹樣,妳沒有辦法,就那麽壹艘船飄著,擺脫不了,無路可逃。”

殺包德那晚,趙木成下到廚房里做飯,盤算著還剩幾個人,“內蒙幫”包德壹夥死了6個,33個船員還剩下16個。

船還在秘魯漁場的時候,每到夜晚,四周夜幕的深處會亮起其他船隻的燈光,星星點點,儘管微弱縹緲,卻讓人產生身處中央、被包圍、被拱衛的錯覺,這時候那燈光已經不見了,窗外壹片漆黑。

“我做好飯,剩下的人都在那喝酒吃飯。吃完飯在那待壹會兒,都回去睡覺了,那天晚上我在上麵十二人間,在姜曉龍那個鋪上睡的,姜曉龍就沒讓我下去,告訴‘妳在這兒睡吧,別下去了’。

那天晚上我更睡不著了,第二天早晨起來就聽見有人喊,找那個王延龍,大管輪,找不著了,我當時在那躺著,聽亂七八糟的,尋思又出事兒了,當時給我嚇的。

之後聽聽不對勁兒,完了告訴船壞了,海底總閥被人打開了,衹有王延龍知道總閥在哪兒。那會兒水進挺快,告訴趕緊把那個水抽出去,有個泵,把水全抽出去,整了之後也不好使。

劉貴奪跟我們這壹大幫說,趕緊拿所有能漂的東西都綁壹起,能做筏做筏,船上有些木頭、床闆啥的,釘個木頭筏子,把能吃的啥的往上裝。”

海底總閥被打開意味著船有沈沒的危險,“魯榮漁2682號”不得不發出求救信號,但求救則會被發現。

“劉貴奪就跟船長去修好了通訊設備,發了求救信號,說救援反正求了,但具體時間什麽時候能來不知道。”

太平洋版梅杜薩之筏

日本以東海域,殺4人,33人僅剩11人

“我們連釘帶綁做木頭筏子,木筏紮好下了水,我正收拾救生筏,大副付義忠上了木筏,他壹邊笑壹邊沖我招手,說‘別吵吵,妳上來,’說了好幾遍,我說‘沒弄完,等會兒’。那時木筏上除了大副還有三個,宋國春、宮學軍、丁玉民,都穿好救生衣上去了。

這時不知道是誰喊了壹聲,‘哎,木筏怎麽飄走了?’

我回頭壹看,纜繩斷了,木筏已經飄出去十多米,我趕緊拿繩子,正好扔到木筏上。大副撿起繩子,扔回了海里,說‘救生筏上藏了刀,他們還想殺人!我們不回去!’

劉貴奪看見木筏漂走了,氣得大罵,‘操妳媽,我操妳媽,回來!’瘋了似的。木筏飄遠了,看著慢慢隻剩拳頭那麽大。

劉貴奪坐在甲闆上,看著挺喪氣。

沒想到,船不沈了,因為貨倉沒東西,水倉沒多少水,隻是機艙進水,沈不了也動不了,隻能等救援。求救時說有15個人,現在隻剩11個,劉貴奪就提議,把殺人的事兒往跑掉的四個人身上推,把我們撇幹凈了。

突然船長說‘貓下、貓下’,叫我們躲起來,他看見木筏又飄回來了。因為之前放了傘錨,加大了海流的沖擊力,漁船往前漂,追上了木筏。

被船長發現的時候,木筏上的四個人正用菜刀割傘錨的纜繩(以便讓船失去速度遠離木筏)。

劉貴奪叫我到底下去,拿(釣魷)鐵墜上來,越多越好。拿了有上百個。傘錨割不斷,木筏壹點不差,正好撞上了船頭。

要不怎麽說那四個人命背,真是命啊。

船長壹喊,‘砸,往死里砸’,我們就開始扔鐵墜,噗通噗通下去三個人,隻剩丁玉民在上麵。

姜曉龍拿起壹根魚叉,跳到木筏上,紮丁玉民,丁玉民也栽進了水里。姜曉龍很生氣,大罵丁玉民,他沒想到姓丁的會逃跑,他們原先壹起劫的船。

大副、宮學軍、丁玉民,壹邊罵壹邊求情,慢慢遊遠,三個人摟在了壹起。他們肯定活不了,國產的救生衣不行,壹浸水,四五個小時就下沈,而且他們砸出血了,鯊魚過來得很快。

剩下宋國春(在海里,離得近),壹個勁兒求情,但是劉貴奪不發話,我們不敢救。劉貴奪說‘薅上來吧’,我和黃金波把他拉上來,我見他腦袋流血,還找了紙巾給他擦擦。

這時候是船長,走到劉貴奪跟前,說‘趙木成和項立山怎麽辦?救援要來了,他倆還沒沾血。’”

講述到這里,趙木成仍然像開始時那樣平靜,手中的魚竿穩穩地攥著,壹再用“我不記得了”來抵擋細節的追問,看不出絲毫的抵觸和煩躁。

“聽了船長的話,項立山立刻拿起壹把魚刀,準備捅宋國春。劉貴奪沒讓,說‘別捅了,妳倆綁起來,扔下去得了。’

然後我開始斷片了。脫了宋國春的救生衣,綁手我記得我綁了,腿綁沒綁不記得了。我看判決上寫的是有人往他兜里揣了好幾個鐵墜,黃金波肯定拿魚線串了五六個鐵墜,拴他身上了,這個我能肯定。

宋國春壹直求情,‘劉哥,妳放過我吧,咱倆也沒太大的仇,回去我也不能瞎說啊。’宋國春站的地方離船尾有六七米,我用了差不多五分鐘,才把他推到沒有欄桿的地方。

我壹直回頭看劉貴奪,沒敢看宋國春,想著再給他壹個機會。最後還剩不到壹米,我又扭頭看劉貴奪,結果,綁的鐵墜在我眼前飛了出去,聽到噗通壹聲,再看時人已經沒了。”

趙木成講完,沈默著。

“鐵墜飛出去的時候,我肯定是推了壹下,但力氣肯定不夠,所以是不是我導致的我不敢肯定。後來警察跟我說,鐵墜和我推那把是同時的。”

宋國春落水後,剩余的11名船員們各自走開了。那時救援信號已被接收,他們唯壹能做的就是等待。

當時超強臺風梅花席捲西太平洋,中國漁政的救援船趕來時,已經是七天之後。趙木成說,漁政船的領導上船之後,船長李承權將他拉到壹邊,偷偷塞了壹張紙條,上麵寫著編造的謊言:包德壹夥人行兇後乘木筏逃走,剩下11名幸存者。

事後證明這毫無意義。

回到石島碼頭

2011年8月13日,大雨

當時趙木成並沒有感到輕鬆,也顧不上擔心事情敗露,仍不確定能不能活著回來。

“那沒準,萬壹半道還想殺呢?最後往回拖的路上,劉貴奪壹夥挨個兒搜查房間,發現了壹本筆記本,好像是單國喜的,上麵記著當時殺老夏的人的名單。

我不敢確定,主要是因為劉成建說過這麽壹句話,‘早知道’,我想想怎麽說的,‘早知道現在這樣當初還差這倆了。’反正是這個意思吧,我當時是往我身上想,我反正盡量表現自然點兒,完了我就藏了壹把刀,那把刀還是船長在甲闆發現的,我也看見了,他告訴我‘把這刀藏起來,藏好。’我拿著刀,塞進了船底的隔闆的中間。

後來我有點明白過來,劉成建不是指我。

往回拖的時候,黃金波和王鵬,他倆沒啥事兒單獨總上壹起湊,咕咕拘拘在那兒說,說話聲還挺小的,總找筆、找紙寫東西,還總背著這幫人,完了疊成紙飛機,往海上飛,有壹支落在劉貴奪腳下,他撿起來看了,罵他倆,‘妳倆寫這玩意幹啥,是不是腦子有病?’”

趙木成開著他的電動摩託車,載著我朝縣城駛去,這片城市的邊緣地帶多年以來沒有太大變化,隻是多了幾棟高層住宅。他指著壹處老舊小區說:

“初中畢業完了我不上學了,在這里給人傢送牛奶,壹個月300塊錢,累得夠嗆,吃住都解決不了,幹了倆月不幹了,又跟人學修摩託車,也掙不著錢,後來去了大連。

大連那幾年,真是過得挺高興,在酒店後廚幫忙,店里的認識幾個朋友,沒事總去玩,幾個人聯係聯係,去慢搖吧、迪廳這些亂七八糟的,那陣也是天天去,幾乎天天去,那幾年掙的錢壹分錢也沒有,幾乎就是沒剩下什麽錢。從24歲以後,基本上玩也玩夠了,看也看夠了,自己也知道該攢錢了。倒是也沒什麽事兒,主要是年齡到那了。”

坐在電動摩託車後座,我看不清趙木成的表情。

“漁政船把我們拖回石島碼頭,那天下著大雨,岸上停著壹輛大巴車,還有救護車,二三十個人在那。武警把我們手反綁著,押了下去,我是第三個還是第四個下去的。我們先上了大巴,開出去沒多遠,警察不知道從哪呼呼全冒了出來。他們之前藏著,不敢讓我們看見,等全都上了岸才現身。然後壹人壹輛警車,帶到派出所去了。

他們搞得那麽緊張,其實我心情非常不錯,知道肯定死不了了。

上刑警隊的時候,武警跟我說‘別害怕,把事情交待清楚,要是沒妳什麽事兒的話很快就能回傢,’我說好,再沒說別的。劉貴奪在之前把我們的家庭住址全抄下來了,如果誰要敢說實話的話他就找人,他告訴從那裏捎信出去找人,傢里什麽人什麽的都那什麽。當時也存在壹些僥幸心理,審訊的時候我就說包德殺了人逃跑了。

審我的人就說,‘妳說的這個,要是我跟妳說,妳自己會不會信?’他們領導來了之後,告訴我‘還沒說實話呢?’,瞅瞅我也沒吱聲,告訴我‘人傢都說了,第壹個死的是夏琦勇,對不對?妳是最輕的,還拿按呢?’點了我壹句。

那時候第壹遍口供都已經導完了,隻差簽字和按手印了,就在我那兒等,手印我就按,按到剩最後壹頁的時候我就不按了,我想想越尋思越不得勁,我把那些撕了扔垃圾桶里,就說了。”

19歲的黃金波最先坦白,他想在案情明了前申報自首情節,最終沒有通過。

罪與罰

根據僅有的壹點法律知識,趙木成覺得自己應該會判死緩或者無期,律師說應該是有期徒刑,換過律師後,又告訴他10年以內,他想著,8年?他認為8年挺好。

開庭時,他戴著手銬腳鐐走進法庭,看見母親坐在旁聽席上淚流不止。他也忍不住眼淚,想回頭看看,想跟母親說句話,屢次被法警制止。“我心想,太對不起傢人了,我媽這些年為我付出那麽多。”

跟趙木成同監的嫌犯也是船員,在壹艘近海收購船上殺了8個人,搶走十萬塊錢。

這位同監的嫌犯神神叨叨,端坐時腦袋亂晃雙手狂甩,將壹本教人放下心結的心理書背誦得爛熟。

法庭宣判時,趙木成聽到“有期徒刑4年”的判決,“心里樂壞了”,當庭表示不上訴。

出獄前的那個晚上,他趴在鐵欄桿上,向附近監室的黃金波喊,“我要出去了,缺什麽東西?我給妳郵點兒。”

“不用了,傢里都給寄了。”黃金波叮囑他,“妳自己出去別再那啥了,小心點。”

黃金波最終跟劉貴奪、姜曉龍、劉成建和船長李承權壹樣,被判處死刑。

“魯榮漁2682號”最終存活下來的11人均因有罪獲刑。

劉貴奪壹直死硬著,否認了所有的指控。

兒子判死刑後,劉貴奪的父母哭著對記者說,“要是船上的人都能像魚壹樣遊泳就好了。”

在看守所時,劉貴奪和另壹個死刑嫌犯關在壹間,他鼓動對方與自己壹起逃跑,第二天就被舉報。自那之後,劉貴奪被四肢固定在床闆上,至今已經4年多。

“明年(2016)春天劉貴奪就執行死刑了。還在裏面的時候,有壹回我戴著手銬腳鐐,從那走過去,經過劉貴奪關著的那屋,他看到我,手擡起來,他那會兒衹有右手能擡起來壹點點,擡起來,指著我,完了又收回去,在腦袋那這樣壹下,弄了個槍斃的姿勢,臉上還帶著笑,就跟殺二副王永波時候我看見的壹樣。”

石島電業碼頭

出獄時趙木成29歲,女朋友去了上海,斷了聯係。

“什麽都沒有了,得從頭開始,如果沒那件事,我也不會現在這麽慘。沒去過她傢找她。找不到,不想找。就算去也沒什麽結果。我也不知道她現在什麽樣,現在更達不到她的要求了。她在大城市待著,看得又多了,更麻煩。所以我現在壹點兒不想找。”

在我采訪趙木成的時候,每到下午5點鐘,他便催促著要離開。

“我得回傢給我媽做飯去。她在壹個工廠做工,挺辛苦。她這個人吶,不幹活的時候渾身疼,哪兒都不舒服,壹幹活全好了。”

母親如今不允許趙木成出遠門,晚上也得按時回傢,他答應母親,今後再也不會離開傢鄉。

幾天之後,我站在“魯榮漁2682號”出發的石島電業碼頭,仔細辨認著各種漁船的型號。

當地人說,“魷魚釣兒”太累,錢又少,船員隻能從內陸招。碼頭里停靠著近百艘各式漁船,船員們有的在裝卸貨物、收拾漁網,有的蹲坐在垃圾桶旁玩著撲克,壹車車海鮮駛出港口,壹車車冰塊倒進將要出海的漁船里。妳可以用“兵荒馬亂”來形容那個散發著惡臭的碼頭,但是,也許那是種堅不可摧的秩序。

在靠海壹側的地方,停靠著壹艘銹跡斑斑的漁船,對比照片,牠和魯榮漁2682號是同壹型號。我跳了上去。漁船看來已經廢棄很久,遍地散落著連黴菌也已經死掉的垃圾,從船頭走到船尾,我隻用了四十多步,然後繞到右側舷梯,爬上船長室,地上散落著幾本《知音》,控制臺右側放著水杯、洗潔精,還有壹頁塑封過的、韓國海警散發的提醒手冊。控制臺左側,赫然堆著壹疊黃色的冥幣。

後側的船員寢室里,已經空空如也,側麵的墻上寫著“萬能的父”,低矮的棚頂畫著女人的裸體。

走出船員室時我註意到門上的留言,“走了!勝者為王,敗者為寇!拜拜。”

我們當中的大部分人都過著循規蹈矩的生活,以為別人即使不像自己壹樣對世界安之若素,也不會離經叛道到哪裏去,並在庸常的時日里養成了壹種根深蒂固的見解:平平常常是人生的常態。

但是在太平洋上,或者說世界的某個深處,事情並非如此。